2019年,《群眾》的線上節目單寫道:「遠方,整齊劃一的口號越來越靠近......隨著漸強的聲音,一片煙霧掩面而來,模糊了視線,卻掩蓋不住逐漸加速的心跳。群眾像逆風般,從每個旁觀者的身邊竄過。這道颶風激揚了他們的心海,改變了某些人的姿態,但隱然掩沒在歷史進程之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回頭望向這陣風,為何會感受一股失望與落寞?」這一段話並非憑空杜撰,而是源自世偉的親身體驗,以及他對抗爭運動的思索。
某日在巴黎前往工作的路上,他突然聽見一股人聲襲來。起先,世偉佇立在街頭,仔細辨識這群人吶喊的語言。隨著人潮漸近,嘈雜的人聲逐漸變得整齊與強烈,讓世偉的心跳越來越快,情緒越來越激昂。當他恢復理性,意識到這其實是一連串充滿節奏的抗議口號之時,一群年輕的示威者與他擦肩而過,緩緩消失在馬路盡頭。接著,世偉和他們各自步上不同的路程:前者繼續汲汲營營的日常,後者則持續氣候保育的抗爭。
為了擴延聲音的想像空間,使它的用途不再只是營造氛圍,世偉刻意避免使用街頭抗議的人聲作為發展聲響的主要素材,反而向音效設計─李慈湄─提出了另一項建議:鑽地的噪音。對世偉而言,選取這種單調又重複的聲音有兩層意義;首先,鑽地同時代表了破壞與建設,這樣的涵義令人想起革命的本質─摧毀舊秩序之後,才能建立新秩序─;另外,用電鑽鑽地自然會產生一種顫動感,這股持續且震盪的波動像是準備躍然而起的推動力,也可以被視為揭竿起義之前的蠢動力量。
在瞭解導演的初步想法之後,慈湄開始思索如何用聽覺處理建造與毀滅的意象。她腦海裡首先浮現的畫面是:一個點因為本身的動能漸漸脫離原處,往無邊無際的遠處飛馳而去,形成一種無限延伸的運動。若把這個點想像成一種聲音,要怎麼表現出它極為強烈的動力?它的運動軌跡會不會持續環繞,是否最後會形成單一的音色?透過這種奠基於物理運動的聽覺想像,慈湄脫離了鑽地噪音給人的煩躁感受,反而運用高、低頻的變化去處理機具摩擦地面的聲響。她將聲音變化形塑成一種跳動的分子,以不同的速度顫動,漸漸勾勒出一種在高、低頻之間不斷縈繞、盤旋的弧線。單音的震動、快速閃過的聲線、迴旋的聲響…這些聽覺上的層層變化讓導演與編舞家想起一種躍然而起的動能逐漸失去控制,像是不斷加速轉動的螺旋槳。這種一觸即發的爆發力量也成為他們排練發展動作的基礎。
世偉認為每個抗爭者願意挺身而出,無非是心中揚升了一股衝勁,覺得非得要做些什麼不可。這股力量一開始改變了他們的生理狀態,使他們心跳加速、血液沸騰,進而驅動了他們的身體,使他們將感動化為行動。世偉希望孝慈隨著第二個聲音版本發展即興,用舞蹈形塑出這一股上街抗爭的動能。
在即興過程中,孝慈並沒有事先規劃可以發展的動作,反而以身體直覺反應音效變化,彷彿她與無形的聲音元素展開對話。經過幾次嘗試,她漸漸勾勒出幾個基礎動作,包括:雙手推牆但持續前行、雙手放在胯上的快速蹬步、以骨盆力量推進的迴旋、拖步與顫動、重心往下以膝蓋移動、胸口內傾的漂移、雙手伸展的旋轉…等。
對世偉來說,即興發展的目的並非要編排動作,或建構一系列運動的雛型,反而應該尋找身體的核心動力:是哪一個部位開始產生動能?從旁觀察孝慈舞動,世偉認為骨盆的驅動力是發展「躍起動力」的關鍵。兩人因此進一步討論這股力量會讓全身發展出何種樣態?什麼是它的阻力?如何擴大、延伸、壓縮、甚至截斷兩種力量的衝突?世偉認為孝慈的即興顯露出一種矛盾的特質,儘管她的骨盆推動全身、往前飛奔,但她的雙手仍壓抑著這股衝力,造成整體運動的扭曲與變形。世偉覺得這兩股相互牴觸的力量讓他想起許多示威者曾經歷過的內外衝突:儘管他們企圖宣洩心中滿腔憤慨的情緒,但他們又壓抑著這股一觸即發的衝動,避免它變成不可收拾的暴力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