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3月底,孝慈在巴黎駐村一個多月之後,當地爆發了一場如火燎原的公民運動─「不眠之夜[1]」(Nuit debout)。2月中,法國左派政府著手修改勞動法(loi Travail),賦予企業更多權力與勞工協調工作時數、加班費、遣散條件…等。此後,法國各地陸續爆發許多示威活動。3月31日,民間團體結合學生組織和全國工會的力量,號召上百萬人走上街頭,佔領巴黎的共和國廣場(place de la République)。直到6月底,每晚都有成千上百名民眾聚集在廣場之上,要求政府提出更具前瞻性、符合時代進步的改革政策。在沒有領導團體、發起人的條件下,大家自動自發地搭建起臨時的報名處、食堂、帳篷、急救中心,邀請來自各界的大眾針對不同議題展開公民思辨。無論是勞工、學生、失業者、社會邊緣人、移民、或小朋友,大家都可以上台發表10-15分鐘的言論,提出社會改革的意見。這場運動從針對單一法案的抗議慢慢演變成凝聚各界力量的長期抗爭,成功地為「直接民主」立下了典範。
受到眼前的激盪氛圍所影響,「不眠之夜」自然成為《Masses – Work in progress》創作的參考依據。對兩位創作者來說,這場公民運動最有趣的特色之一,就是民眾參與辯論必須使用的共通手勢。為了維持現場秩序和台上台下之間的互動與溝通,「不眠之夜」的公民論壇援用美國「佔領華爾街運動」(Occupy movement[2])和西班牙「憤怒者運動」(Movimiento 15-M[3])使用的手勢,讓大家用沉默的動作取代叫囂的言語,透過肢體表現出個人的情緒與反應。某些集會參與者甚至幽默地表示「這些手勢拯救了我們的會議過程或民主制度。」
這些集會使用的手勢大致上分為兩類 :表達要求和詢問、發表意見和感受。
在《Masses – Work in progress》中,世偉和孝慈以這些手勢拼貼組合在一起,用語言和動作構成了一種支配與服從的關係。世偉透過大聲公用法文先念出手勢的意思,孝慈再做動作,彷彿世偉透過語言操控著孝慈的行為與意志。隨著聲調的轉換和動作的變形,兩人之間的關係彷彿變得越來越緊繃,令人想起群眾運動中意見領袖與行動者之間的失衡與衝突。
示威者的姿態宣洩了他們滿腔的怒火與憤慨,成為反抗的象徵。大多數的抗爭運動都有一些專屬的手勢 ,像是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時年輕抗爭者的V形手勢、2014年泰國反軍政府政變的示威活動就採用了電影《飢餓遊戲》中的三指手勢、2014年香港「雨傘運動」和西班牙「憤怒者運動」都使用了雙手交叉的手勢…等。
此外,手勢也成為抗爭者彼此在喧囂紛亂的氣氛之中相互溝通的方式。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的示威者就發展出一系列的「抗爭手語」,讓手足們在混亂的場面中交流資訊和物資。
在《群眾》創作過程中,世偉和孝慈參考了許多抗爭手勢,他們兩人將這些手勢區分為「象徵性的訴求」、「表現欲望與情緒」、「自我防衛」等三種類型,並將它們彼此拼貼,構成一幅幅反抗姿態的集錦。在動作處理上,世偉希望觀眾聚焦在孝慈的右手,使他們透過不停變化的姿態,感受到抗爭者的內在情緒。最後,兩人共選擇7-8組手勢,並把它們串連成一組連續性的動作。
此外,世偉與孝慈也蒐集了一些巨星和政治人物的身體型態。這些人物通常都透過誇張的姿勢,吸引眾人仰望的目光。他們和抗爭者的手勢有時候甚至有異曲同工之妙,無論是伸長手臂、握緊拳頭或用食指指向群眾。這些指向性的姿勢不僅表達出他們的決心,也在召喚認同,博得更多人的注意。世偉和孝慈參考這些傲視群雄的身體型態,將這種力量融入抗爭者身體的演繹之中。
在抗爭姿態的編排與重組過程中,世偉和孝慈倆人依照不同的速度和動作質感,讓重複的手勢產生韻律和波動,賦予它們多元且豐富的樣貌和表現性。同一套動作因為放慢、加快、緊繃、內縮和外放而變形。這種轉化的過程不僅勾勒出更有趣的動作線條,也添增了更多詮釋的可能性。
除了形式上的變化,世偉和孝慈也嘗試透過柔性的舞蹈姿態,削弱抗爭手勢的剛烈特質,讓它們變得柔和,甚至產生出令人同情的共感效果。當孝慈脫掉口罩、直視觀眾,她的姿態也慢慢產生變化。先前的激烈控訴彷彿變成深情訴求,滿腔憤慨的控訴和反抗則化為柔情似水的接納與包容。動作質地上的變化刻畫出抗爭者外在表現與內在需求的落差與衝突,突顯出他們的矛盾本質。